洗漱过后,江娴扫去疲惫,略感精神。
她坐在梳妆镜前,打量镜中女子漂亮而陌生的眉眼,提醒自己必须适应。
“少夫人,今儿个想梳什么样式?”
翠浓手巧,拿着檀木篦子轻轻梳理她满头顺滑青丝。
江娴瞧着这头浓密的头发,心情大好,笑道:“随便梳个简单的吧。”
让她来选样式,她也说不出个所以然。
翠浓应了声,便利落的给她挽了个垂在右侧的倭堕髻,结淡蓝丝绳,簪点翠金步摇。江娴侧了侧脑袋,那步摇上的珍珠流苏也叮叮当当的轻轻摇晃。
翠浓笑说:“夫人貌美,怎么都好看。”
江娴抬手点了下她额头,“嘴贫。”
翠浓甚喜如今亲和的主子,忙去衣橱给她挑选衣裳。江娴走过去一瞧,顿时两笼烟眉微蹙。
叶荷萱性子跋扈嚣张,喜爱的衣裙款式也是极近浮夸艳丽,大红大紫镶金坠玉,金光闪闪,只让人瞧着眼花缭乱。
江娴为人低调,这些衣服她实在穿不出,选来选去,终于选出一件淡蓝色的缠枝绣花对襟襦裙,虽然裙边钉了一圈小珍珠,但勉强算清新素雅。
“这会不会有点单薄了?”翠浓不确定道。
江娴看了眼外面初露的橘色朝阳,摇摇头道:“今日天晴不冷。”临走时,徐嬷嬷却怕她凉着,将个热乎乎的暖炉塞到江娴怀里。
江娴推诿不得,只好抱着铜花暖炉,让翠浓引路,来到嘉云郡主所在的主院。
嘉云郡主听闻江娴过来请安,惊喜非常。忙说萱儿多虑,仔细身体,何必在意繁文缛节跑来吹风。江娴都微笑着应了,态度亲切,言辞却不乏恭谨,只让嘉云郡主更加垂怜,觉是自己上辈子修来了福气,今生才能讨到这般满意的儿媳。
江娴没了父母,对温柔的嘉云郡主也产生孺慕之情,虚假母女,竟相谈甚欢。
嘉云郡主留下江娴用过早饭,见她咳嗽,忙让她回院中休息,并赏了许多珍贵药材。
江娴谢过,路上不禁暗叹:若每个婆婆都如嘉云郡主这般好相与,也就没有“婆媳关系”这道世界难题了。
这会儿天色还早。
江娴不急着回去,便让翠浓领着她去落水的池塘看看,说不定能发现什么。
没曾想,这裕国公府占地极大。
自嘉云郡主的主院离开,跨过三道圆形月洞门,走过抄手游廊,绕过怪石嶙峋的假山,景色豁然开朗,终在一片缤纷桃树下,见到了绿柳周垂的池塘。
“我便是从这里掉下去的?”
江娴望着这片池塘,十分惊讶。
池塘面积不大,看样子也不太深,边上嵌着一圈石头,石头上干干净净,未生青苔,想失足掉进去不太容易。
难道有人想害她?没道理啊,叶荷萱才嫁来几天,她伪装的很好,谁会针对一个傻子的新妇?
江娴想不明白,便也不去想了。
她领了翠浓,一路穿花拂柳的往松竹院走,临近院门,却听到隐隐约约的说话声。
江娴狐疑,提起裙摆加快步伐,绕过纷繁的花枝,总算看清院外站着两个成年男子,和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。
其中一男子穿着靛蓝箭袖劲装,头发束成高高的马尾,腰间挎了一柄银鞘镶红宝石的长剑,长眉入鬓,五官锋利的俊朗。他此时满脸怒容,单手拎着那少年衣襟,恶狠狠道:“快点,给大堂哥道歉!”少年梗着脖子,却是斜睨了眼右侧,吐了吐舌头:“我才不要给傻子道歉。”
江娴闻言,心下一动,目光飞快落在右侧那人身上。
绰约桃花掩映着那人颀长高挑的身姿,他穿了件苍青色素面直裰,显得身姿极其清濯,但衣摆衣袖上却被大片浓污的墨汁弄脏。黑发亦如墨色,用一顶精致的玉冠束在头顶。他明明比旁边的蓝衣男子年长,此时却像个幼童无措,低垂着脑袋,只露出半边温润英俊的眉眼,如一缕遥衍去远处的微风,脆弱,无辜。
江娴心头被刺了刺。
她已然明白这几人的身份。
这少年应该是二房那边的嫡子,刁钻跋扈的熊孩子秦信宇。原著中,秦信宇和叶荷萱可谓是一丘之貉,两人变着花样的天天对付秦衍风。叶荷萱对秦衍风非打即骂,秦信宇则是各种戏弄。待秦衍风恢复神智,叶荷萱第一个去见阎王,秦信宇尾随其后领便当。
而捉住秦信宇的蓝衣男子,应是秦随星。
“我再说一遍!给大堂哥道歉!”
“不不不!我就不!偏不!”
秦信宇毫不掩饰厌恶,朝秦衍风龇牙咧嘴。
面对不省心的弟弟,秦随星也没辙。都是一家人,说不得骂不得,总不能拔剑砍了这个隔房弟弟,那他二叔定然将府中搅个天翻地覆。
秦信宇不服管教,又以欺负他大哥为乐。这次,他正巧赶来,看见秦信宇用瓷瓶里的墨水故意泼了大哥一身,还骂傻子蠢蛋,污言秽语,真是令人生气。
“二堂哥,你再逼我,我就去找祖母告状!说你和大堂哥联合起来欺负我!反正没人看见,哼哼!”
秦信宇深得秦老夫人喜爱,是非黑白还不都是凭他一张嘴。
说完,他得意的踢了踢脚边的陶瓷墨壶。
秦随星气结。正僵持着,却听不远处传来一道柔和清婉的声线,隐含怒意,冷冷道:“谁说没人看见?”
两人下意识抬头,就连一旁默不作声的秦衍风亦僵了僵,循声望去。
只见松竹院前的树下,人面桃花相映。女子身穿一袭对襟缠枝绣花的水蓝色襦裙,与鬓间点翠步摇同色。尖尖小脸,烟眉下是一双点漆黑眸,睫若蝶翅,眸中好似盛满盈盈清水。春日暖融,女子却还抱着一个黄铜手炉,那肌肤过分白皙,透着三分病气。
秦随星是识得叶荷萱的,见到他,本就不愉的脸色更沉了。
秦信宇脑子聪明,眼珠子一转就猜到了来人身份,顿时阴阳怪气讽刺:“我道是谁,原来是傻子的新媳妇儿。”他目光从头到脚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江娴,“嘁,痴傻儿和病秧子,绝配!”
江娴好歹是个大人,不会跟一个少年计较这些。
再说,她本就是个病秧子。
但听他侮辱秦衍风,想到自己的弟弟江月,无论如何也忍不下这口气。
江娴身量和秦信宇差不多高,但她却威厉地瞪了眼对方,沉声道:“你今日说的话,我会原封不动的告诉郡主和裕国公。身为忠烈之后,不好好读书想着报效朝廷,竟在府中欺辱堂兄,长恶靡悛,不知悔改!沾染一身下九流习气!可对得起老国公爷的在天之灵?便是你告去老夫人那儿,我亦占理,绝不让你讨了好去!”
秦信宇嚣张惯了,何时有人如此严厉的教育过他。张大嘴巴,盯着这个比他还嚣张的女人,半晌说不出一个字。
“我……我不会承认的!”
江娴冷笑,“你大堂哥二堂哥在这儿,装墨汁的瓷壶也在这儿。府里每样东西都登记造册,人证物证具在!你倒是说说,如何不承认?抵赖耍滑,只会让老夫人他们更瞧不起你!真是没担当、没道德、没教养!”
秦信宇看着江娴脸上毫不掩饰的鄙夷神色,心里臊得慌。
江娴趁热打铁,上前一步,指着他命令:“快点给你大堂哥道歉,否则我就告状去!”
秦信宇倒是真的怕了她那番说辞,全然忘了自己刚才还梗着脖子准备告状。
他不情不愿地看了眼秦衍风,声如蚊呐:“……对不起大堂哥。”
也不指望秦衍风回应什么,秦信宇趁秦随星不注意,挣脱他手,如脱兔眨眼跑不见人影。
此时院子周围的下人听到动静,全都聚拢过来。
秦随星复杂的看了眼江娴,总觉得她态度奇奇怪怪。联想到前日,这女人找到他,对他说了些露骨言辞,顿时像吃了苍蝇般难受。
但刚才她训诫了秦信宇那个小霸王,秦随星只得朝她颔了颔首,声音淡淡:“多谢嫂子。”
“不谢。”
江娴语气比他还要冷淡。
恰在此时,一直沉默的秦衍风,突然弯腰捡起那秦信宇作恶留下的墨汁瓷壶,将剩余的墨汁,尽数泼在了江娴身上。
他动作行云流水,江娴听到身后翠浓的惊呼,才反应过来。
水蓝色的漂亮纱裙被墨汁浸透,薄纱贴在臂膀上。春风一吹,寒凉透骨。
“大哥,你——”秦随星惊讶无比,忙抢过秦衍风手中的瓷壶。
翠浓手足无措,徐嬷嬷也赶紧过来,慌慌忙忙道:“少夫人,这这这可怎生是好?老奴这便给你打水去!”
江娴脸色微变。
但她很快镇定下来。
她抬眼,对秦随星面无表情道:“二弟,你来松竹院有何事?”
秦随星只得回答,他得到消息大哥病愈回来,顺道过来瞧瞧。
江娴嗯了声,轻轻点头:“既无事,请你先回罢,我和衍风要回屋更衣了。”语毕,也不看秦随星是何表情,便牵着秦衍风宽大的衣袖,往院里去。
她靠近的瞬间,秦衍风肢体僵硬了一下。
但他很快低头,垂着眼帘,以长睫掩饰诧异惊疑的神色。